2009年4月20日 星期一

轉貼: 練乙錚 - 忘卻六四、懷疑六四、修正六四

不正視背後,怎看將來.

2009 年 4 月 9 日
信報


「若將來的社會主義是威權式的,若政府除了像現在擁有政治權力之外,還擁有經濟權力,若簡單地說,如果我們有的是發達工業加專制主義的話,那麼人類的境況要比原來的壞。」—— Oscar Wilde,1854-1900,文學家、費邊社會主義者

  六四事件的新老受益者要從他們的立場撰寫那段歷史,理所當然,所有對一九一七年之後的共產主義運動史稍有認識的人,都不會感到意外。這個主觀意志,在目下中國這個依然是一黨專政國家裏,又是客觀可行的,因為黨不僅控制政治、媒體、出版和交流空間,它還掌控一切專政機器和武裝力量。中國的學術自由不包括人文和社會科學,特別不包括歷史學和政治學;中國社會科學院,是和文化部、新聞出版署一樣,組織上受中共中央宣傳部(即中宣部)直接領導,而中宣部的官方定位,是「中共中央主管意識形態方面工作的綜合職能部門」(見中宣部網站「主要職能」頁)。如此,歷史學和政治學,必須時刻服從黨的意識形態和宣傳路線、方針、政策、調子。要明白中國二十年來處理六四事件的手法,最好從這個認識開始。

  六四事件發生後,黨馬上本能地開始了撰寫這段歷史的功夫,那是分好幾個雙重疊的階段來做的:

  (一)掩蓋:在這個階段,黨做得很公平,它既不許任何有損其聲譽的事實和言論曝光、流傳,它也不主動推銷它想推銷的一套說法,而是對所有有關六四的論述,都一律禁止;這個做法,一直維持了二十年。今年,所有和國內進行文化交流的項目,一不准提西藏,二不准談六四,尤以後者為甚。就西藏問題而言,學界可做一些研究,黨並不擔心此事在國內出現輿論失控,畢竟中國人口百分之九十二是漢族。但六四不一樣,除了黨的直屬媒體偶爾提及之外,「六四」及有關字眼,地在內地傳媒上徹底消失。這個頭一階段目的,是要讓知道的人遺忘,讓不知道的人繼續不知、不覺。成績是有的;六四前後出生的一代大陸人,都不清楚、無從清楚這回事,很多甚至根本不知道,尤其是在幾個大城市以外廣大地區的年輕人。(原諒那幾位香港大學學生。)

  (二)開脫:這一步主要是在海外採取的。手法、說法有好幾種,其一是「諒解論」。中國地方大,人口多,窮,不能亂,特別是不能再像文革那樣亂。中國沒有處理群眾騷亂的經驗,沒有橡皮子彈,沒有催淚彈,沒有水龍頭。這些都要諒解。其二是「國際標準論」。基辛格也說過,世界上沒有一個政府可以容忍首都廣場被示威者長期佔領。西方民主國家也有軍警屠殺學生,如美國的肯特州州立大學事件。其三是「代數和論」。鎮壓換來二十年經濟增長奇蹟,就算殺了人,正負值相加,無疑還是正數,值得。

  (三)種疑:目標人士或怯於權力、或出於忠心、或迷於利益,對六四印象模糊、感覺鈍化之後,各種懷疑論便出台了。沒有資料啊,尤其在海外,如何判斷真相呢?會不會是美國中情局幕後策劃的呢?學生是否過激呢?六四運動的領導為什麼都逃到西方去呢?他們不是「走佬」的懦夫嗎?為什麼坦克壓過之後的死者還有人形?死者是否解放軍的多?大家要注意的是,這些懷疑論,都是有利於黨的懷疑;所有提出此等懷疑論的人,不會想到一點:如果黨不一直封鎖真相或真相的調查,根本不必那麼多的懷疑。

  (四)修正:遺忘得差不多了,懷疑得差不多了,便開始推出對六四的修正主義。這也可以分兩步走,先是「反思」。猜想無資料,空談無結果,示威耗精力,不如反思六四。反思六四的什麼呢?什麼都可以,只要向前看,不要糾纏過去。這種反思,曾鈺成月前有關講話是典型,作用是掃除思想障礙,把路鋪平。跟著,提出黨版六四事件真相。國家強大了,人民歸順了,外人都來朝貢了,走出這積極的一步也安全了,黨版真相內容一定很豐富,甚至還可大方講出真正死亡人數,反正被殺者愈多,往後愈有威懾力。走完這一步,撰寫六四歷史才算大功告成。

  掩蓋和開脫是被動的、防守的,種疑和修正是主動的、出擊的。掩蓋和開脫,二十年來工作已做得差不多了,程序大體上進入種疑和修正階段。分水嶺大概在○四年和今年之間。大家看看兩次官方對外談及六四的分別便可領會。

  ○四年三月兩會期間,溫總答記者問有關六四事,《新華網》發的標題是「溫家寶答6.4風波:團結穩定比什麼都重要」,內容雖無新意,避重就輕只談前後、不談中間,但態度還算比較穩重、低調、有耐性。今年兩會期間,同一個問題,由有「中國第一新聞官」之稱的趙啟正作答,這次官方新聞稿的標題是「趙啟正直面六四風波提問」,文章記述當時情況:「當美國之音記者不懷好意地問及六四風波的定性問題時,趙啟正在幽默機智的談笑風生中化解」。○註 這是十分自信、進取的態度,否則不能在此等事情上嬉皮笑臉,說話瀟灑、幽默。

  註:兩篇講話分別見○四年三月十五日《新華網》和○九年三月二日《新浪網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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